本该意气风发,本该英姿勃勃,本该儒雅行云,他却愁眉深锁,血丝隐现。
“只要帝姬应允,末将立即娶帝姬过门。”他满怀希翼地凝视我。
“倘若帝姬有何不测,末将终生不娶。”他握着我的手,掌心的温热暖和了我冰凉的手指。
“帝姬母妃早逝,倘若她见你这般求死,必定心痛不已。末将以为,她也希望你择一良婿,安稳一生,与夫君举案齐眉。”他柔情款款,眼中缠绕着缕缕情丝。
母妃,是这样的吗?你不要我死吗?要我和叶梓翔举案齐眉吗?
而我所爱的那个男子呢?那个轩昂俊爽、豪气干云的石头哥哥呢?我与他的约定呢?
汴京城南的辛夷花开了吗?
“小猫,待辛夷花开的时候,我再来汴京找你。那时,我会携聘礼来娶你,你不能嫁别人。”
“石头哥哥,我等着你。如果辛夷花谢了,你还不来,我就不嫁你了。”
“你敢!”
“有何不敢?”
“我会杀了你!”
“我也会杀了你!哼!”
已非完璧,石头哥哥一定不会要我的,他会杀了我。
若是如此,我宁愿杀了自己,也不让他动手。
可是,六哥不让我死,李容疏要我手刃仇人,叶梓翔也以母妃劝我好好活下去,在天之灵的母妃更不愿看见我因为一个该死的禽兽而死。
那么,就活下去吧。
病去如抽丝,待我完全康复、像以往那样活蹦乱跳的时候,春天已远,暑气渐起。
辛夷花也已凋谢殆尽了吧。
禀过父皇,我乘车直奔城南,雪儿和霜儿自然跟随。
城南有一片辛夷树,小时候母妃偶尔会带我来此,在树下呆站半个时辰,然后去附近的尼姑庵坐坐。我不知道母妃为何来这里静站,而且一站就是半个时辰,却很喜欢亭亭玉立的辛夷花,总会捡一大包嫣红的花朵,带回宫里,让宫女制成干花。
雪儿和霜儿远远地站着,我站在辛夷树下,泪如雨下。
辛夷凋谢,满地残红。
石头哥哥也许来过了,却已经走了,不会再来了。
他一定很生气、很生气,那双俊俏的黑眼一定会布满杀气,怒瞪着我,质问我:“为何失约?你忘记我们的约定了吗?”
石头哥哥,对不起,我不是故意的。
幸好,你我不会再相见,幸好,你不会看见憔悴苍白的我。
那时,秋风凉爽,丹桂飘香,淡天一片琉璃。
那时,回廊晓月,皓辉千里,梨花雪乱中庭。
那时,金兵还没有南下伐宋,汴京城依旧繁华风流。
宣和七年,八月。
汴京,蔡府。
皇姐顺德帝姬下嫁蔡景长子蔡坚诚,大喜之日,金兵南下的消息尚未传来,汴京城再开帝姬大婚喜事,红妆铺延,喜乐震天。
蔡府热闹喧哗,满朝文武皆来贺喜,因为蔡景正得宠,这等喜事,自然纷纷来贺。
作为顺德帝姬的手足,康王赵俊到府庆贺,我乔装成男子跟着六哥来凑热闹。
不过,宫宴看得多了,蔡府的喜宴也没什么好玩的,夜幕刚刚降临,我就觉得喜宴了无生趣。
六哥被文臣武将拉着闲聊,我趁机溜向西苑,想在顺德皇姐的新房玩耍玩耍。
西苑静悄悄的,偶尔有侍女下人端着东西走过,也不理睬我。
行至红木桥上,突然听见一声断喝:“来着何人?鬼鬼祟祟的做什么?”
我转身看去,却是一位年约二十的公子踱步而来。
此人身量极高,比六哥高出半个头,身板结实,身穿无纹无绣的石青长袍,头戴襆头,面相有点北人的粗豪,却不掩他的俊美,尤其是那双漆黑晶亮的眼睛,漂亮得惊人。
猛然发觉自己呆呆地望着这位与六哥姿容不相上下的公子,我恨不得挖掉自己的眼睛。
“这是西苑,你在这里做什么?”年轻公子站在我面前,高出我一个头。
“你又在这里做什么?”我感到他的身量给我的无形压力,反感於他的嚣张气焰。
“若是宾客,偷偷摸摸地潜入西苑做什么?难道你想拐跑新娘?”
“你也偷偷摸摸地潜入西苑,莫非你也想拐带新娘?”
“喂,你为什么鹦鹉学舌?”
“真好笑,你能说,我就不能说吗?”
我真弄不懂,这么一个大丈夫,竟然跟我一个小女子扯着嗓子叫嚷,真不害臊。
他眯起眼睛,低下头盯着我,我心慌起来,担心他看出我是女扮男装,“看什么看?”
他窃笑道:“我怎么觉得你……”
“我怎么了我?我怎么了我?”我羞恼地推着他,步步紧逼。
他步步后退,却没想到,我只是那么一推,他就立足不稳地掉入桥下的碧湖中。
这人也太脆弱了吧,被我一推就掉入湖中,太好笑了。
我趴在桥栏上,笑吱吱地欣赏着他在湖水中沉浮,不失时机地嘲讽他,“再骂我呀,你不是很厉害吗?你怎么就不骂了呢?”
他一会儿沉下去,一会儿浮上来,大声喊着“救命”,无暇理会我的嘲讽。
这会儿西苑一个人影都不见,除了沁福帝姬。我不救他,他就被淹死吗?
他真的不识水性吗?假的吧。
过了片刻,他再也没有浮上来,我端详须臾,心生不祥之感,立即跃入湖中。
好不容易才拖着他沉重的身子游到岸边,我累得气喘吁吁,怨他长这么高、这么壮做什么。
却发现他的右臂横在我胸前,手掌恰好覆在我的左乳上。
我惊叫一声,拿开他的手,恼怒地踹了他一脚,“淫贼,手放哪里呢?”
他差点儿又落入水中,抓住我的脚才没有掉下去。
“你为什么踹我?救了人又踹人,果然是最毒妇人心。”他有气无力地抱怨。
“我坏心眼?如果我坏心眼,你早就溺水而死了。你你你,蠢猪!”我气愤地叫道。
“你骂我蠢猪?”他瞪起那双俊俏风流的眼睛,有如铜铃一般大,怪吓人的。
“不识水性,还不是蠢猪?”
“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,算了,好男不与女斗,谁让我遇上这么个蛮不讲理、不学无术的野姑娘?”他摇头叹气道。
他知道我是女的?
还骂我蛮不讲理、不学无术?
从来没有人敢骂我,而且骂得这么难听。
我被他气得全身发抖,立即拍了一掌他的头,掌心立即火辣辣的疼,疼得我只想掉泪。
他的头就跟石头一样硬。
他盯着我,眼中寒气滚动,骇人得紧。
片刻后,他站起身,气哼哼地离去,撂下一句话,“下次再遇见你,我不会手下留情。”
我愤怒地瞪着他的背影,真希望眼中的怒火喷到他的背上,烧光他的衣服。
本以为再也不会遇见他,却没料到,次日我出宫玩耍时,在我常去的酒楼“翠玉楼”遇上了。
我和雪儿正要步入珠帘包厢,突然瞥见隔壁的包厢里坐着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子,定睛一瞧,竟然是在蔡府遇见的那个要风度没风度、头像石头一样硬的臭石头。
冤家路窄,这次不耍你个够本,如何一雪前耻?
死淫贼!
叫你手乱放!
这次让你挺着身子进来、弯着身子出去!
於是,我让雪儿去找酒楼的老板,在那臭石头的酒菜里下了泻药。
不多时,他开始上茅房,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。
五六趟之后,他干脆不上楼,就站在院子里歇息,一副病怏怏、半生不死的样子。
我和雪儿憋着笑跑到院中,看着他发白的面色、有气无力的虚弱样子,哈哈大笑。
看见我,他立即明白自己被我耍了,起身冲过来,却在半途定住,好像又要上茅房的样子。
他转身冲向茅房,撂下一句恶狠狠的话,“君子报仇,十年不晚。”
我继续狂笑,想着下次若再遇见他,一定还要耍他,比这次更惨。
天不如人愿,第三次,我没有耍到他,而是被他感动了。
过了三日,母妃祭日,我专程到城南的辛夷树下悼念母妃。
霜儿摆上酒水瓜果,六名护卫察看四周的动静。
悼念完毕后,突然出现二十几个抢劫的匪徒。
匪徒人多势众,心狠手辣,六名护卫不敌,死在匪徒的刀下。
霜儿也被匪徒打晕在地,就剩下我一人。
匪徒步步紧逼,我愿意把身上所有的首饰都给他们,可匪徒说:“我们劫财又劫色,大哥,这娘们姿容不俗,带回去开开荤。”
心神一震,我极力压下心中的惊怕,寻思着可行之策,“各位大哥,一切好说,只要你们放了我,你们要多少银子都可以。”
“我们不要银子,要的是你。”那位匪徒老大垂涎地看着我,一脸横肉让人作呕。
“小妞,乖乖的,大爷会让你欲仙欲死。”
“你们敢动我一根汗毛,我灭你们九族。”我慌了,口不择言地威胁道。
“灭我们九族?”匪徒纵声狂笑,笑得异常淫荡,“现在我就把你吃干抹净。”
匪徒淫邪地笑着,步步前进,我步步后退,惊惧得六神无主,“不要过来……求求你们……放了我吧……”
匪徒老大根本不理会我的求饶,将我推倒在地,爪子在我身上乱摸。
我哭喊着,大声叫着“救命”,可是,喊破了喉咙也无人救我。
在这城郊野外,路人绝少,难道我堂堂大宋帝姬就在这里被几个可恶的匪徒凌辱吗?
不……不要……
匪徒老大撕烂我的衫裙,我泪流满面,挣扎反抗,凄厉地喊着,直至嗓子哑了。
“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,猪狗不如!”
一道冰冷讥诮的声音,从头顶落下来。
在我身上忙活的匪徒老大停手仰望,其他匪徒也寻找着声音的来源,却根本找不到。
片刻后,一抹黑影利落地从天而降,落在我的身旁,黑色的袍角扬起又落下。
我看不见他的脸,只觉得他的轻功真好,他的身形似乎也很高。
惊惧稍褪,我立即坐起身,抹着泪,整着破碎不堪的衫裙,却已无法蔽体。
“你找死!”匪徒凶狠道。
“谁找死,还说不定!”黑衣人云淡风轻地说道。
这声音,有点熟悉,好像在哪里听过。
黑衣人背对着我,这高挺、宽肩、削腰的背影,好像也有点熟悉,是谁呢?
匪徒持刀袭向黑衣人,黑衣人空手迎上去,冷笑一声,“不自量力。”
仅仅两招,匪徒手中的大刀被黑衣人夺去,黑衣人持刀与二十余个匪徒激斗,舞得虎虎生风,重若千钧,又显得轻盈无比。
顿时,辛夷树下“铮铮”声大盛,寒芒暴涨,血腥弥漫。
我看得呆了,黑衣人竟然是臭石头,那个脑袋被我拍了一掌、被我的泻药折磨得有气无力的年轻公子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