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5章 新愁旧恨相继,夜寂静,寒声碎
寒气砭骨,遍体冰凉。
音德殿外,昏黄的灯影随风飘摇,晃了一身,更显凄凉。
两个侍卫押着我跪在地上,逼得我无法动弹,另一个侍卫举臂扬刀,雪寒的刀光一闪,刺入我的眼睛。
只要锋利的刀落下来,我便身首异处。
皇太后站在门槛前,眉目微动,目光凌厉,恨不得我立即死在她面前。
我望向嘉福,她站在皇太后的斜后侧,宁静地看着我,无悲无喜,仿佛我只是一个陌生人。
这个瞬间,我终於明白,嘉福和皇太后、徒单皇后一样,要置我於死地。
她叫我“姐姐”,对我展现的那些笑脸与温柔,是虚情假意,是为了让我对她没有防备,是一举刺死我的尖刀。
嘉福,你好狠!
皇太后再次下令:“斩!”
刽子手高高扬刀,我轻阖双目,默念着,阿磐,阿磐……
“住手!”一声断喝,让我又惊又喜,鼻头发酸。
即将落下的刀刃,最终凝住。
紧接着,那人疾步走来,熟悉的语声怒火熊熊,“谁敢杀她?”
然后,一双铁臂扶起我,将我揽在怀中。
此时此刻,那些惊惧疏忽褪去,我遍体冷汗,四肢无力,若无完颜磐揽着我,我早已软倒。
终究,我也怕死。
“哀家要杀她!”皇太后气急败坏地说道,“阿磐,她杀害皇后和你的孩儿,罪证确凿,容不得她抵赖。”
“母后忘记儿臣说过的话了吗?”完颜磐面色铁青,“谁也不许动她一根毫毛,若要杀她,也由儿臣亲自动手。”
“好,你便亲手杀了她,给你未出世的孩儿一个公道。”皇太后的声音异常尖刻。
“此事疑点重重,儿臣会彻查,真相大白后自然会有公道。”完颜磐紧眉。
“哀家已经查明真相,真相就是这贱人杀了你的孩儿,阿磐,立即杀了她!”皇太后怒声命令。
“母后断案,儿臣从未怀疑过,不过此事儿臣会亲自审理,还请母后好好照料皇后罢。”
皇太后被儿子气得胸口剧烈地起伏,顺了顺气才缓过劲儿道:“你要彻查,哀家让你查,不过这贱人脱不了干系,必须收押大牢候审。”
既然她已让步,完颜磐也不再步步紧逼。
皇太后怒视我,重声下令:“将这贱人收押大牢。”
话音甫路落,两个侍卫上前,却迫於帝王之威不敢立即动手。
完颜磐深深望我,轻拍我的肩,松开我,任侍卫带走我。
他会查明真相的,会救我的,我相信。
然而,三更半夜是下毒手的最好时机,皇太后不会放过这唯一的良机。
果不其然,我在阴暗冰寒的牢房待了半个时辰,便有人光临。
刺骨的寒气无处不在,即使貂裘裹身,我仍然冻得缩在土炕的一角瑟瑟发抖,皇太后的近身宫女带着数名内侍行至牢房前,两盏宫灯照得牢房亮堂起来,也照亮了我的狼狈不堪。
牢狱打开牢房铁门,三个内侍走进牢房,我立即弹身而起,紧贴着墙角而站。
“赵贵妃,下来。”那宫女喝道。
“你们要做什么?”我心知他们来意不善,一边想着如何逃脱这一劫,一边拖延时间,“陛下说要彻查,真相尚未查明,你们竟敢杀人灭口?”
“陛下政事繁忙,能管得了多少事?后宫的事,还不是太后说了算?”宫女瓮声瓮气地说道。
“你们杀了我,陛下不会放过你们。”
“奴婢的命就无须贵妃费心了。”宫女不再废话,对内侍道,“还不动手?”
内侍得令,立即登上土炕抓我。
人之将死,也要挣扎一番。
我拚命地挣扎着喊叫着,不一会儿便披头散发、貂裘衣袍凌乱,被两个内侍抓下土炕。他们的手劲大得惊人,我被制得动弹不得,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内侍从袖子里摸出一柄匕首。
寒光闪烁,这匕首应该削铁如泥,顷刻间便会要了我的小命。
他阴沉地笑着,靠近我,手中的匕首泛着嗜血的银光。
我惊恐万状,极力闪躲,却已无处可逃。
匕首缓缓靠近我的心脏,只要一推,便能血流如注,即刻赴黄泉。
牢房静寂如死。
“住手!”一道怒喝突然降临。
所有人循声望去,一个身着侍卫副统领服色的男子箭步奔来,那手执匕首的内侍丝不顾其他,继续执行皇太后杀我的命令,匕首刺来——情急之下,我奋力一挣,往右避开,押着我的两名内侍正注意那副统领,手上的劲道有所松懈,我这么一挣,那匕首便刺入左侧内侍的手臂。
那副统领抢步上前,横刀杀伐,宫女与其他内侍早已四下闪避,手执匕首的内侍无法幸免,背部中刀,热血飞溅。
眼见血溅牢房,其余人不敢逗留,扶着受伤的内侍立即逃窜。
“卑职来冲,贵妃受惊了。”侍卫副统领一拱手,恭敬道。
“谢谢。”我颓然坐在土炕上,四肢仍在发颤。
我心有余悸,剧烈喘息,方才的惊险仿佛仍在眼前。
副统领悄然退下,下一刻,内侍和宫女手捧各色物件循序进来,为首的宫女扶我站在一侧,整着我的发髻、貂裘和衣袍,然后指挥一干宫人布置这间小小的牢房。
他们在土炕上铺上厚厚的棉垫褥子和天青鸳鸯戏水床罩,搁上两个深青大枕,放上温厚绵软、龙凤纹绣的锦衾,接着在土炕下铺上一方碧青色毡毯,最后,内侍搬进来三个火塘,其中燃着无烟的银骨炭。
宫女和内侍徐徐退出去,仅剩我一人。
我愕然看着这一切,渐渐明白,完颜磐不想我在牢房挨冻受苦,便将牢房布置得暖和一些。
心中酸涩。
好吧,那我就在牢房好好待数晚,待你查出真相,再来接我出去。
彼时,那年,唐括氏姐妹诬陷我下毒谋害她们,将我下狱。那晚,我以为完颜宗旺不会管我的死活,他却陪我在牢房过了一夜,不让唐括皇后有可趁之机。
而今,我再次下狱,身为帝王的完颜磐,给我一个温暖的牢房,人却不在。
叔侄俩,待我的情,孰优孰劣?
坐在温暖的炕上发愣,手足渐暖,不经意间,外面似有脚步声,我转眸望去,那个身穿帝服和貂裘的男子缓缓走来,弯身走进牢房,将我抱在怀里。
原来,完颜磐并不差,对我的爱,无可比拟。
“今晚委屈娘子在此陪我。”完颜磐满含歉意。
“官人。”我柔柔唤他,钻入他的貂裘,揪着衣领上一圈细腻柔滑的貂毛。
“让娘子受了惊吓,为夫实在不该。”
我再也憋不住,大笑起来,“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,说这类话真别扭。”
他温柔地笑,“你开心便好。”
然后,我们宽衣钻入暖和的锦衾,他柔抚着我的腰,细细地吻着。
可我没有心情,片刻后便推开他,“皇后为什么会滑胎呢?是谁在乳鸽汤中放了藏红花?”
“我命人查了,明日真相大白,你便可以回辛夷殿。”
“既然你知道不是我,为何还要将我下狱?”我冷哼,故作不满。
“她毕竟是我母后,我不能不顾及她的面子与感受,让你受委屈,是我不好,因此我在这里陪你。”他无奈道,“湮儿,你是否觉得我没用?”
“身为帝王,也有诸般无奈。你坐在那象征着最高权柄的宝座上,其实更像是一间牢房,虽然你手握生杀大权,可以为所欲为,却也必须依照牢房的规矩来办事,那些宗室大臣便是看管你的狱卒。”
“这说法很新鲜,不过言之有理,湮儿,你看得很通透。”
我弯唇一笑。
锦衾里很暖和,睡意袭来,我轻轻阖目,完颜磐叹了一声,搂着我,也闭上眼睛。
一觉到天亮。
次日午时,我回到辛夷殿。
既然皇太后以嘉福指证我的罪行,完颜磐便以徒单皇后的贴身宫女还我一个清白。
当着皇太后、徒单皇后、嘉福和太医的面,完颜磐审讯那贴身宫女,宫女说,徒单皇后根本没有怀孕,是假怀孕,因为前几日徒单皇后刚来了信期。
既然没有怀孕,便无滑胎一说。
不过皇太后又道,赵玉络并不知是假怀孕,下药杀害胎儿罪证确凿。
她的好儿子让那宫女作证,那宫女说,那乳鸽汤中并无藏红花,是皇后喝了大半后才放入藏红花粉的。
皇太后无言以对,眼见事情败落,愤愤离去。
阿未和阿诺绘声绘色地跟我描述着当时的情景,我清冷一笑。
如此看来,假怀孕是皇太后与徒单皇后合谋的一出好计,借皇室子嗣杀我。
嘉福呢?是被逼的,还是自愿帮她们的?
而完颜磐呢?
他应该很清楚徒单皇后究竟有没有怀孕,假如他知道是假怀孕,为什么对我说那样的话、让我错以为他食言、不守承诺?为什么瞒着我、既而闹出这么大的事?
我不解,等着他的解释。
是夜,他拥着我,懒懒道:“你应该有话问我。”
“我等着你开口。”
“这样吧,你问,我答。”
“好,你早已知道皇后是假怀孕,为何不告诉我?”
“怎么说好呢?”他装模作样地寻思着,“其一,我不好拆穿母后的阴谋,毕竟母后在大金是有魄力、有担当、有涵养的国母;其二,我想让你自己看清楚嘉福的为人;其三,我想……知道你究竟是否在意我。”
第三个理由也太不正经了吧。